二零三二年,L市某酒店门口。才退休不久的李云,倾尽毕生积蓄,终于给儿子办完了婚事,打算回家美美地睡一觉后,开启自己美好的晚年生活。
乐极生悲,一辆大卡车迎面而来……倒下前,耳边传来亲朋好友的惊呼声,随之而来的是,救护车由远至近呼啸而至的鸣叫。
再次醒来,李云以为自己会躺在医院的ICU,浑身插满管子,被一群人围着。谁知道,却是一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普通病房。房间里没有电视,没有空调,没有暖气,墙面略微泛黄,有两面墙皮甚至还有些脱落。
屋内并排放了四张老式的病床,有两张是空的,只有隔壁挨着窗户的那张床上,躺了一个大约四五岁、头大身子却很瘦的男孩。男孩这会儿似乎刚刚输完液,吵闹着要奶奶带他出去玩。
窗外,不远处有一棵大而粗的杨树,枝干上光秃秃的。冷风漫舞,冬雨夹杂着零星飘落的雪花敲打在窗棂上,如泣如诉。李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将视线收回。
她总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竟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伤痛,只觉得腿有些麻,脑袋上似乎还扎着吊针。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衣着朴素、神色疲惫、年龄三十出头的孕妇,孕期大概四五个月,因为瘦,肚子显得特别突出,手里还拿着一张类似账单一样的东西。
见她醒来,女人眼里瞬间迸发出惊喜,仓皇跑到门口,朝着门外连声大叫:“大夫,大夫,我女儿醒了!”。
应声而来的一群医护人员,翻看了李云的眼皮,又用听诊器听了半天,末了又给她量了体温。
一番交头接耳之后,当中一名年岁稍大的被唤做肖主任的男医生,转头交代女人:“病人烧已经退了,细菌性痢疾基本得到控制,但还得继续住院输液治疗。因为连续昏迷了七天,她脾胃很弱,一定要缓慢进食些易消化的食物,少食多餐,同时注意观察是否还有腹痛腹泻症状,大便里是否有粘液脓血,有情况立即向值班医护人员反映”。
女人点头如捣蒜,嘴里不住地感谢大夫。在医生交代完后,恭恭敬敬地把人送出去。
返回病床前,她弯腰低头亲了亲李云的额头,在床上坐下来。脸上一扫连日的焦虑,拉着李云的手,咧嘴笑了又笑,眼里竟泛出了泪花。
被折腾得迷迷糊糊的李云,这才有机会打量孕妇。只见她个子在一米六五左右,及颈短发,肤色偏黄,大眼睛,高鼻梁,厚厚的嘴唇有些干裂,唇色有些暗,穿一身深蓝色打着补丁的棉袄棉裤,因为多日缺乏睡眠,整个人十分憔悴。女人算不上漂亮,但望向李云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慈爱和关切。
李云记忆里似乎并没有这个人的形象,可又莫名地觉得非常熟悉、格外亲切。那种感觉,就仿佛面对至亲至近之人一般。看到女人流泪,她忍不住心酸,抬手想要抹去女人眼角的泪。
没够到女人的脸,却是吓了李云自己一跳:眼前的手,小到难以置信;再往下看,整个身子只有六十厘米左右,短胳膊短腿,一双脚丫子最多五厘米。她顿时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昏迷过去。
“太惊悚了有没有?自己这到底是重生还是穿越?”她想起来前世有名的人生三连问,“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不知自己刚结婚的儿子、年近九旬的父母这会儿怎么样了呢?父亲心脏不好,会不会受到刺激……李云不敢往下想,用小手敲了敲头,眉头皱成川字。
女人看到李云敲她自己的头,立刻紧张起来,俯下身关心地问:“云儿,你是不是又头痛了,身上冷不冷,妈这就去叫大夫”。说着,给李云掖了掖被角,就要起身。
李云忙伸手拉住女人的衣服,声音沙哑,一字一顿地说:“妈,我没事。你照顾我了这么多天,累坏了,快坐下好好歇歇,喝口水。”
女人诧异地望向李云。她知道小女儿早慧,七八个月便会叫爸爸妈妈了,平日小嘴也甜,见了邻里,爷爷奶奶,叔伯大娘,哥哥姐姐叫个不停,很讨大家的喜欢。
可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却还是破天荒头一次,而且话里话外像个小大人,哪里像一岁的孩子。女人琢磨,“这病了一场,咋还变聪明了?”
李云看出了女人的疑惑,忙找补道,“妈妈,云儿饿”。说着,还用小手轻轻拍了拍扁平的肚子,调皮地伸出舌头,努力做出萌呆的样子。
对于世上所有的母亲来说,孩子饿了都是头等大事,女人自然也不例外。顾不上再多想,她急忙从一个包袱里拿出一个玉米面馒头,掰了一小块想要喂女儿吃。忽的又想起大夫的叮嘱,急忙拿碗倒了白开水。将玉米面馒头揭了皮,把皮塞进自己嘴里。又一点点把半个馒头揉碎了泡进开水李,用勺子按了按,使其完全浸没,盛了一小勺,放在嘴边再三吹了,小心翼翼地扶起李云,喂到她嘴里。
李云多年没有吃玉米馒头了,而且这个馒头没有掺杂白面,又放了好些天,口感粗糙,还有些硬,实在难以下咽。她勉强吃了几口,感觉腹内没那么空了,便示意女人扶她再次躺下。
女人看了看碗里的玉米面窝窝,又看了女儿,一脸窘迫。她也知道女儿这会儿该吃些鸡蛋糕或是蛋羹什么的。可家里穷,她来得急,在医院待了这么多天,包袱里实在是没有别的吃的了。兜里来看病前借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刚刚护士还过来催费。
丈夫这趟跑的是南京,估计还得过几天才能回来。孩子奶奶在市里,领着四个大孩子,日子也不好过。自己娘家离得远,她这儿又走不开。到哪儿再去筹集些钱呢?
李云的干妈刘梦香家倒是在镇里住,家境也还不错,可偏偏前阵子,她去了李云干爸那儿探亲。这会儿,不如先去她家看看她回来没。
女人拿定主意,扭头笑着请求那个男孩的奶奶,“王婶,我出去办点事,一个小时左右就回来,拜托您帮我照看一下李云,液体快完时,麻烦您帮忙叫一下护士”。
被称作王婶的女人,赶忙应了,又心疼地跟女人说:“小菊,放心出去吧。孩子爸爸出车,还没有回来吗?你一个孕妇,吃不好,睡不好,接连守了孩子七天七夜,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还是吃了碗里的玉米面馒头再出去吧”。
女人连声答应,狼吞虎咽地吃眼前的玉米面馒头,刷了碗,蹲到床边,轻抚李云的额头,低声叮嘱:“云儿,你乖乖的躺一会儿,妈妈有事,出去一下。有事你先叫王奶奶”。
“小菊,李云,出车,七天七夜”,李云听到这些关键字眼,又联想到刚刚医生的话,脑子突然炸开了。
是了,她怎么忘了,记事后曾听家人说起她一岁零一个月时,刚刚开始学走路,因为妈妈蔡小菊怀了小弟,被迫断了奶。
爸爸李仲书是个司机,工资虽然不算太低,可一个人挣钱养活全家七八口人,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哪里买得起炼乳、麦乳精给她吃!
哥哥姐姐们的母亲,因为生三姐李慧时难产,撒手人寰。单位照顾,将家人的户口农转非。奶奶和哥哥姐姐搬到市里,随爸爸李仲书在市里生活。
后来妈妈蔡小菊经人介绍,嫁了过来。蔡小菊是农村户口,根据当时子女随母亲入户的政策,李云落户W村,随妈妈在村里种地生活。
因为要忙活家务,还要种地、喂猪、喂鸡,蔡小菊忙得脚不沾地。再加之孕期初期反应又大,一时疏忽,不知给李云吃了什么,就患了痢疾,刚会走路的她就又不会走了。
一直到李云弟弟李言出生时,蔡小菊大出血治疗不及时,身体受损严重,李仲书这才接了他们母子三人到市里,由奶奶祝秀兰照顾。从此,李云和妈妈、弟弟也在市里住了下来。
到了市里稳定住后,爸爸带她到职工医院,找了儿科的张医生给她看过,确认是严重缺钙导致。接连吃了好些天钙片,到两岁半才她走稳当。但是已形成的O型腿,却再也矫正不过来,成了她终生的遗憾。
怪不得她觉得女人熟悉,原来就是生她养她的妈妈蔡小菊!她这是重生了,回到了自己一岁多一点的时候。妈妈肚子里的,应该就是自己的弟弟。
一下子回到五十多年前,她的思维还有些混乱。加之这个时候,照相机还没有普及,到照相馆照相成本高,人们很少照相。她一时竟然没有认出妈妈来。这会儿仔细回想自己儿时妈妈的模样,渐渐与眼前重合起来。嘴角,不由漏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她想通了,既然上天安排她重生,她也就没有必要纠结和担心。与其担心而于事无补,倒不如努力帮亲人们赢得一个比前世更加美好的未来。
豁然开朗后,她这会儿好想早点恢复健康出院,去看看儿时住的院子,看看疼她、爱她的奶奶、爸爸、哥哥、姐姐,还有干妈和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