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步层霄,俯人间如许。
悟空终于爬到这个城市最高的建筑之巅,风搅长空,水泛远光。
俯仰天宽地阔,望迷万里云舒。
三百多米高,完全由钢铁、水泥、高分子化工材料构成巍峨的参天之物,人附其上如蝼蚁般渺小。
曾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玻璃也已被细细的枝叶撕裂、覆盖。
如果不靠近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发现生机盎然处裸露于外的荒凉破败。
这是一个被时代抛弃的,历史辉煌过的证明。
去年某个日子,在他坚持不懈的送礼物后,如愿以偿和喜欢的女孩就在这下面第一次相见。
那个女孩对他说,只要能顺着藤蔓爬到楼顶上就做他的女朋友。
那一天,他只爬了三层便心慌气短,等到下来,女孩却已经离开不见。
从此以后,无论他如何送礼,女孩再也不曾和他出来约会见面。
他只认为是自己没能爬上顶楼的原因,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这里联系攀爬。
最近几天,其他人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忙得不见踪影。
八戒传下罗汉内经,史大路负责教授,但二人其实都不明其理义,只能依样画葫芦。教的人不明白内蕴道理,学的人更是懵懂无知,又怎能得其朴拙真意?
倒是在谢小腰的帮助下,开筋顺脉,以拔筋的痛苦令他神智不主肉体,空明澄澈暗合沉思静虑之道,于其时运行罗汉内经呼吸法,使真气自然生成,误打误撞得窥罗汉拳门径。
很多事情往往就是一层窗户纸,就好像学泳之人,有了第一次稀里糊涂浮起来的经验,以后只剩下反复锻炼的苦功夫。
悟空现在气血充盈,只觉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量,便又来到此地尝试。
不曾想竟一鼓作气直达顶峰。
从不同角度拍下许多照片传送给灵境平台里心心念念的联系人,心里满是欢喜和期待。
兴奋过后,想要原路返回的时候,却发现无比巨大的恐惧袭来。
向下望去,行人仿佛针尖般微不可见,一个不小心跌落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这是他向上攀爬时想都没想过的问题。
现在真正来在高处,可能发生的危险后果开始占据了所有思想,让他感觉一阵阵胸闷头晕,恶心的想要呕吐却吐不出来,连呼吸都开始紊乱,紧紧握住藤蔓的手心也不断渗出汗水。
“那狗子,我在这里,你过来吧。”一个定位随着信息传递过来。
美好的憧憬确实能激发人类无穷的斗志,起码对悟空来说是这样。
激动和兴奋瞬间驱散了恐惧,他只有一个念头,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出现在最心爱的女孩眼前。
双手反复在衣襟上擦干净湿漉漉的汗渍,脱下袜子套了上去。清空头脑中魂飞魄散的感觉,双眼只看近前,揪藤附葛,攀援而下。
到达约定地点,并未见到心仪女孩,只有三个身着奇装异服,头发染得花花绿绿的少年在。
叼着烟卷,目光不善地盯着悟空。
悟空四下张望,再无他人,心里便有些胆怯,转身想要离开。
“站住,你就是那狗子?”
“不是。”悟空越发害怕,明显对方就是冲着他来的。
“这丑八怪还不说实话,长得比狗还恶心,难怪叫这么个名。”三少年同时围拢过来。
悟空预感到危险来临,心跳频率不由加快了一倍,紧张情绪让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眼神不敢直视对方,只能把脚步再度后退,悄悄拉开一点距离。
“小朋友,要不你说说,自己叫啥名?”少年戏谑嘲讽。
“我叫悟空。”悟空低着头口中嗫嗫嚅嚅。
一个少年举起手来,咣地一记耳光就抽在悟空脸上。
殷红的掌痕瞬间浮现在他脸上。
“为什么打我?我又没得罪你们。”悟空又疼又怕,强烈的羞辱感让他浑身打颤。
“骚扰我女朋友,还让她来这里跟你约会还不算得罪我?今天就给你长长记性。”
三个少年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地围着悟空就开始乱打乱踢。
被一脚踹倒在地的悟空被泪水和尘土混杂在一起糊住视线,只能双手在地上乱摸乱抓砂石泥土然后向前胡乱抛掷以期抵挡一二。
三个少年见他扔出一把尘土,心里怕脏,稍稍躲开。
悟空趁机爬起来便跑。
三个恶少年就在后面紧追不舍。
就在这时,一个小孩从一旁窜出来,抱住一个少年的腰腿,死死纠缠住不放。那少年撕扯了几下,竟是摆脱不开。
来帮助悟空的不是别人,正是八戒。
刚过去的夜晚,八戒和原则料理完老李灵堂变修罗的事情,回到家已是凌晨三点多。
原则肉体凡胎,又不像别人因事情刺激难以成眠,自是酣睡不起。
谢小腰内心要强,以史大路和悟空为目标每日爬山不辍。
史大路更不用提,现在还在灵堂给老李操办假后事。
八戒倒是得了自由,身边没一个人牵制照顾。
他天生神气完足,根基与常人大不相同,只需静坐入定片刻便可抵消别人一夜睡眠。
人家休息的时间,他倒可以用来畅游灵境学海,自得其乐。
刷题学习时,正值悟空心情激荡,因果线波动不休,他便动念来看个究竟,才有了眼前一幕。
可惜这具肉体,与平常的小孩子并无差异,甚至还更弱一些。
只能抱住别人,依靠自身重力撒泼。
悟空正跑着,听得身后喝骂声不同,也没了追赶的脚步声。便转头观瞧,发现三人在撕扯八戒。
而八戒发现他回头,大喊别管我,快跑。
悟空心里羞惭,让这么小的孩子保护自己。
加上被三人打过一顿,心里早已恼怒,天性中的倔强之气自然激发。
悟空回身来一头撞倒一个少年,双手握住另一个的胳膊,拉扯开又是用力推倒,他本来就力大,若非胆气先失,三个少年打起来也根本不是他对手。
被八戒抱住大腿的少年,看悟空回来,便不理八戒又用拳头向悟空脸上乱打。
悟空心慌意乱,躲闪不及,着实挨了几下。
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只想拽着八戒跑开。
“松手,快跟我跑。”悟空一手遮脸,一手去拽八戒。
二人刚转身,被那少年揪住衬衣圆领,两下里各自用力,嗤啦一下衣服就碎成两片。
悟空心里焦躁,也不回头,左手向后乱舞,却是一拳正中面门。
那少年顿时鼻血四溅。
这一下子也彻底激发了对方的凶性。
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便朝悟空头上刨,一下、两下、三下。
被推倒的两个少年,也抓着石头冲过来,推搡间八戒也挨了几下。
两个秃头血流如注,成了两个血葫芦。
“干什么?都住手。”
终于有人路过。
三个少年一哄而散。
史大路、王平生得知消息,赶到医院时已是下午。
悟空缝了十三针,八戒缝了四针,脑袋都被缠成了木乃伊,露出来的脸孔青一块紫一块。
张百壶也跟着过来探望。
“咋整?”史大路看向王平生。
“瞅我干啥?小孩打架这不你分内事么?”
“还是报警吧。”原则臊眉耷眼地插话,出事了他责任最大。
一个前治安警长,一个地下势力老大,一个境外武装组织头领面面相觑,都有点挠头。
事发生在不同人身上,性质还真不一样。
八戒的身份和神异能力毫无疑问是他们的重点保护对象。
但那几个小孩儿挑选的打斗场所是个僻静之地,连监控都没有。
后来出手阻止的大人,其实是道教暗中派来保护八戒的人手,只是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阻止。
几人羞愧,闹腾起来,监护小组的人全都得受处分。对方送到医院后便自行离开,也不好意思缠着追问。
谁知道八戒会不会因此留下什么隐患,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呢?
事情已经发生,报警的话对史大路、王平生倒没什么影响。
原则和谢小腰就不一定了,发给你们工资干啥的?
一个睡大觉,一个自己游山玩水。
国家开的薪水这么好糊弄?
下岗换人的可能性极大。
没事啥都好说,出事肯定要追究责任。
对政府而言,工作没有意外可以解释,只有渎职一个可能。
“哎,这么点小事,麻烦警察干什么。小孩儿斗气,又不可能抓起来,万一留下什么后患,以后抽冷子找个回气,更添堵。”张百壶老奸巨猾,嗅出了其中的味道,开始给众人找台阶下。
史大路怕影响谢小腰,赶紧大包大揽。
“我去揍那几个小子一顿,好好给你俩出出气,非让他们以后看见你就哆嗦。”
“你不害臊啊,他们也都是未成年人,你下得去手?”满屋人就谢小腰不懂里面的弯弯绕,还有心思说公道话,白瞎史大路一番心意。
“善哉,善哉。”八戒在一旁摇头。
“看,悟能法师的意思就是冤冤相报何时了。”谢小腰得意地解释。
八戒奇怪地看过去,心想我啥时候有这意思了?
“我说的对吧。”谢小腰继续补刀。
八戒心里叹息,唐长老说这词的时候,妖精尸体都凉了,现在的队伍真不好带。
“先查查原因吧,解决问题得刨根。不可能无缘无故打人。”又是张百壶出来打岔。
但他的话却说在点子上。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