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诗云：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老和病、死往往总是接踵而至。
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证道后第一句话：大地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性，只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
众生又叫有情，众生因为有情，所以会执着。
拥有时会欢喜，失去时会难过。
就是有情的执着。
娑婆因有情渐成国土，众生因有情妄执有无。
有情离合花，无风独摇草。
有情总在相思处。
王平生有情，所以他选择离开。
回到那个让他萦怀的战乱之地。
对别人而言，彼处是死地、绝地。
对他而言，那是承载着荣誉和责任的乐土。
悟空也有情，但觉察那是软弱的根源，便从此蒙上双眼。
如来智慧德性不是佛性，觉悟是。
他是佛门注籍在册仅有的二僧之一。
白色纱布并不适合作为眼罩，稀疏的间隙完全无法隔绝光线。
张百壶送了一个黑色锦纶材质的，光滑细腻，自带弹性，紧贴肌肤，别人都说看起来很酷，但他觉得太舒服了，心里并不喜欢。
舒适往往意味着放纵，放纵就是堕落的开始。
悟空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仅仅是不想让自己太舒服。
八戒说老和尚留下一件红色的袈裟，衬里是银色的，红色遮光性很好，银色反光性极强，很适合做眼罩的材料。
“你不留着长大后穿么？”
“他的袈裟不适合我，我会有自己的。”
悟空很高兴，觉得这个建议好极了。
他喜欢老和尚，想来省着点用，一件袈裟撕成七八十条眼罩不成问题。
袈裟由亚麻布制成，蒙在眼上有沙沙的磨砺感。
这种感觉很好。
红色眼罩给别人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极强，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悟空喜欢机械训练，因为这不用担心误伤他人。
打伤史大路让他觉得内疚，但体内的潮汐之力实在难以自控，完全不知什么情况下能迸发出体外，而一旦劲力发出便会激发高于平常十倍的爆发力。
戴上眼罩的悟空就像成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沉稳安静。
他仿佛能感受到整个天地自成一体，不再是各自分割独立的一部分。
空气的流动就像这个生命的呼吸，动静之间，韵味悠长。
每当这个时候，他的肌体组织似乎也会随之律动，仿佛波浪涟漪般跌宕起伏，永无休止。
平日体内积存的死亡细胞、有害物质和瘀血都会渐渐化开，并被排出体外。
从前无法察觉的微小暗伤也在加速一一痊愈。
整个身体都为之焕然一新。
这带给悟空一种从来未曾体验过的愉悦感，不是瞬间爆发的快感，也不是温柔抚摸的舒适。
更像一种如日初生的满足，自信而蓬勃。
“张总，您送来这二位的测试数据已经汇总，教练组也给出初步意见，需要我现在汇报么？”训练基地负责人毕恭毕敬地来到张百壶面前。
“可以。”
“好的，那我先从年纪小的悟空说起。”
“这个孩子先天条件极其出众，可以说世所罕见。根据医护组智能建模推算，他的三磷酸腺苷可能达到常人十倍以上的合成效率，考虑到年纪，以他的成长性无需训练也能达到械士入选标准。”
“什么是三磷酸腺苷？”张百壶不了解专用名词，史大路倒是了解一些，但也希望听到更专业的讲解。
“所有的身体运动都需要能量，人体肌肉收缩和神经反射的直接能量来源都是来自三磷酸腺苷的水解，它由腺嘌呤、核糖和三个磷酸基团连接而成，水解时释放出能量较多，是生物体内最直接的能量来源。供能特点是：能直接被肌肉和神经所利用。响应速度最快，功率最大，是一种不稳定的高能化合物，存在于细胞内。”
“哦？化合物不是都能合成么？身体里不够直接注射不行么？”张百壶突发奇想。
“啊，这个，这个似乎真不行。”讲解者冒汗了。
“老张，外行就别难为人了行不，你当是给猪肉注水呢？三磷酸腺苷是细胞内能量循环载体，这种核苷酸不能被储存，人体合成后必须短时间内被消耗，你往哪儿注射啊。”
“哦，好吧。那你继续说。”
“嗯，三磷酸腺苷供能只保障极短时间，一般在三秒以内，而这三秒的爆发性输出往往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除此之外人体运动供能还有三种：第一种是磷酸肌酸和三磷酸腺苷联合供能，能支持八秒。第二种是乳酸供能，将糖无氧分解为乳酸产生热量供能，但从人体神经动员开始需要二十秒才能完成响应，实现全功率输出，但它的供能时间可以达到一分钟以上，这是保障长时间灵活反应的关键因素。第三种则是糖元氧化为二氧化碳和水供能，它的响应速度最慢，功率最小，但可以提供一小时的供能。这就是耐力持久性的来源。悟空所有的数据都优于常人。”
“你的意思是，如果把人体当作一个机械，悟空的油箱里加满了油是么？”
“张总高明，我就想不出如此言简意赅的比喻。这么多废话能被您一言而蔽，当真是仰之不见其高，俯之不测其深，属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打住，你继续说他的培训计划。”
“是，教练组一直认为高强度肌肉训练恐怕不利于孩子的成长，毕竟他还在发育期。建议以一般循环训练以提升心率和身体耐受性为目的即可。”
“请问什么样的训练方法能提升人体三磷酸腺苷的合成功效？”史大路插言发问，他怀疑罗汉内功与悟空的表现有关，这孩子以前虽然力气就大，但也不至于打得他骨折。
“据我所知没有，这完全是天赋异禀。”
史大路不再言语，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让别人知道。
“悟空已经报名参加世界少年格斗锦标赛的国内区预选赛。时间紧迫，基础能力训练就按你们的方案进行，但格斗技巧方面总要多看多比，再让教练讲解才会有经验，大路兄弟你觉得呢？”张百壶知道悟空并非眼盲。
“先请人穿戴护具陪练吧，他的路子跟常人不同，讲解怕是无用，只能自己体会。”史大路心想让这榆木脑袋看啥记啥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
张百壶点点头，悟空的事情当然以史大路意见为主，他不过是协助。而且孩子还小，想来只为历练，自然无所谓。却不知史大路对悟能信心大增，已盘算起悟空的奖金够李修罗吃上几天。
“那另一个人呢？”张百壶接着问。
“呃，至于那位朋友，嗯。”负责人吞吞吐吐，似乎难以启齿。
“有话直说。”
“咱们基地吧，对健美方面确实没什么研究。他虽身体还算健康，但肌肉松弛，体格衰弱，年龄也偏大，不太适合激烈的训练。教练都不愿意出具意见，我倒是认识几个减肥专家，他们应该更专业。”
负责人把李修罗当成了关系户，为爱好而来。
修罗原血寄生老李身体，尚未滋生成长，天赋神通无从激活，表现自然还是原来老李本体的状况。
“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只管出具分析意见，以后都交给这位史大路教练负责。”
“是，这样最好了。”
训练场地中正有搏斗实战训练，几人说话间，完成测试的李修罗已走到那处观看搏击。
修罗骨血里隐藏的本性让他无法拒绝任何战斗的诱惑，对他而言这就是天下最美好的景色。
潜藏的记忆在观看打斗中仿佛潮水般缓缓推进，渐行渐速，而老李大脑细胞中残存的记忆则在这潮水拍击下如浪花般碎裂成片片泡沫，又消弭无踪。
“想试试么？”发现异常的史大路走到李修罗身旁。
李修罗点了点头，眼神仍只盯着场上的实战格斗训练，看都不看史大路一眼。
“安排一下。找个人跟李修罗对练。”
张百壶吩咐下去，马上就有人清空场地，给李修罗穿带护具。
“注意点，控制好力气，你对手虚得很，别给人打伤了。尽量引诱他攻击，一会儿自己就得累趴下。”负责人低声叮嘱。
“明白。”
李修罗似乎很不适应穿戴在身上的护具，在台上用双手捧着套在头上的护盔左摇右晃。
裁判吹了下哨子，示意二人到中间互相致礼。
一声锣响，对手立刻抬拳护住头面，摆出防御姿势，等着李修罗进攻。
而李修罗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双手抬起又放下，两脚也左右错动，似要闪躲却又不能随心而动，反将自己拌得险些跌倒。
他的对手虽知是陪人玩耍，也渐渐失去耐心，便凑了上去给他打。
李修罗反倒像被吓了一跳，步伐却恢复灵活，向侧后方退步，稍稍拉出安全距离。
对手再进，他再退。
对手又进，他还退。
这时，后背却已碰到护栏，再无后退空间。
“让你的人进攻。”史大路笃信悟能判断，从李修罗上台开始便仔细观察，感觉他仿佛正在熟悉这具身体的操控，两次退步明显从生疏到流畅，而距离感更是把握的极有分寸。
“别有顾忌，用心打。”张百壶也知道李修罗是个死而复生的怪物，便越过教练直接下令。
收到命令的选手左手刺拳点出，李修罗抬手招架，却将脸面闪出空当。
对手刺拳一触即收，再以闪电般的速度连续刺击，打在李修罗遮挡招架的右小臂上。
李修罗吃疼，右臂酥麻，渐渐无力，对手觑得机会，右手重拳出击，正中李修罗面门，打得他头都向后仰去，两道鼻血瞬间四溅，喷洒空中。
裁判赶紧分开二人，查看李修罗伤势。
职业选手对上普通人，不经意的攻击往往就能造成致命伤害。
等他强行扒开李修罗的眼睛，却发现对方眸清目正。完全没有出现重创后缺血缺氧瞳孔扩散的脑部神经损伤迹象。
李修罗伸出舌头品尝着流到嘴角的鲜血滋味，反而流出淡淡笑意。
他推开裁判，单膝半跪，右拳直抵左肩，俯首埋于肘弯处，做了一个古怪的礼节。
再抬头时，满脸的血迹已消失不见。
“继续。”
张百壶发话，李修罗的对手再次以拳击方式逼来，一攻一防。
李修罗全身热血沸腾，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红，汗水滚滚而下，旋即被蒸发成热气。
所有人都没见过如此诡异的场面，怎知这是修罗血脉被激烈情绪挑动开始自发改造身体的现象。
这一次的刺拳点击却未能造成如刚才一般的效果，李修罗双臂并举牢牢遮住未曾被头盔保护的五官。
正常的格斗当然不会这样，对手见他学会了防守刺拳，却把胸腹完全暴露出来，便改成摆拳轻松打击到右肋。
这种攻击看上去平平常常，实际直接震荡对方的内脏造成痛苦，李修罗臃肿的身材在对手的拳锋冲击下荡出一圈圈波纹般的抖动，这种表面上的可笑意味着他此时柔弱的内脏受到同样的痛苦。
换做一个相同条件的常人此时只怕已经痛苦的难以呼吸，但李修罗很享受这种痛苦。
在痛苦中他才会感觉自己正成为一个真实的存在。
对手收缩力度用表演的方式左右连续击打李修罗两肋。
就在这个时候，李修罗动了，他本来护住面孔的右臂带动拳头笔直捣出，简单直接却精确地打中对手面部。
这是他打出的第一拳，虽然没有什么力道，却实实在在的命中对手，这一下反击凌厉而有效，让对手顿时错愕，攻势自然随之停顿。
“好。”台下观看者欢声雷动，纷纷喝彩为李修罗加油。
这不是说打斗很精彩，因为本身就是一次实力相差悬殊的不公平比斗，围观者自然心理都倾向同情弱者，叫好声称赞的是顽强战斗意志。
“可以了。”张百壶叫停了这一次切磋，他认为这个节点很合适，想看的都看到了，再打下去意义不大。
老李的身体素质极差，但修罗的血脉让几乎所有的伤害对他而言都像清风拂面，风过无痕。
无论皮开肉绽还是筋断骨折，几个呼吸间便能恢复如初，他就像一块海绵，能在实战中汲取任何对手使用出的技巧化为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