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则捏着酒盅,喧嚣阵阵传入耳中,心神渐渐恍惚。
窗外几朵闲云,看一会儿云,看一会儿人,看人时很远,看云时很近。
眼外的风景,不在心里。
心里的风景,不在眼外。
世事似乎总是如此,
人多了,无论什么样的事,总会有不好的结果。
原则开始只是觉得心情有点儿沉闷,不知该胡思乱想点什么,却又忍不住要想。
喧嚣声逐渐远离,眼前的王有财嘴巴不停地张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却没有一点儿声音,像一条濒死的鱼。
不知什么时候,一切都安静下来,空气好像凝结了一样,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天空变成黑色,闲云聚集成浓厚的阴影笼罩着大地,散发出异样气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抑感,这种感觉沉重得让原则感觉呼吸都困难起来。
寂静的气息愈发幽深,安静的,能听到血液流动的沙沙声。。
空荡荡的天地,一片朦胧,好像有很细微的声音,在隐约处若有若无地响起。
拥挤的房间里仿佛只剩下原则一个活人。
无数的鲜活画面像快速倒带般一帧帧掠过视野,
细节潮水般从明媚过渡到灰暗,怨憎的声音纠缠着气息回荡在世界尽头。
不对劲。
原则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诡异的事情,所有人都在,但似乎都成了泥胎木偶,一动不动。
“不对劲,原则哥哥,我怕。”谢小腰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原则下意识地扭过头,一片黑白景象中,谢小腰颜色亮丽。
“什么情况?这些人都不动了,所有的噪音都消失了。”
“是啊,是啊,吓死我了,这是怎么了?”
两人快速交换信息,谢小腰伸出手指头逼原则说数字,确认彼此可以正常交流。
趿拉、趿拉、趿拉,单调而有节奏的脚步声突然凭空响起,在诡异的安静中像针尖扎在耳廓,无比尖锐地一下下刺向鼓膜,让两人心里凭空生出莫名的烦躁。
农家院的大门正对着堂屋,循声望去,王有财婆娘黑白色的背影依然堵着门口,一只手臂平举着向外。
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似乎下一秒就能走进屋里。
谢小腰紧张地抓住原则胳膊。
脚步声停了,没有任何人走进来。
原则掰开谢小腰的手,起身下地,向门口走去。
他必须得看看是谁在外面。
谢小腰小心翼翼地躲在原则身后。
“悟能?”
眼前的场景吓得二人魂飞魄散。
黑白色的悟能静静伫立在门口,小小的手里竟然揪着一颗人头,孔老四的人头。
人头似乎还是活的,喉咙里的舌头拼命挤出嘴巴,眼眶撑得开裂,圆凸的眼球扯着黏糊糊的血筋垂向地面,间或无神地转动一下。
看到二人,悟能裂开嘴巴,无声地做了一个笑容。
手里人头也跟着诡异地微笑。
谢小腰吓得赶紧缩回头,一把抱住原则的腰,埋到他后背,不敢再看。
原则也很恐慌,心脏扑通扑通仿佛要跳出体外。
但感受到躲在他身后谢小腰的体温,似乎成了支撑他的勇气,让他无法退缩。
所以原则就静静站着,看着眼前的场景。
笑容过后,悟能和他手里孔老四的脑袋片片碎裂,再碎裂,直至化成灰烬,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
“小腰,别怕,都是幻像,已经没有了。”
谢小腰从身后探出头,紧闭着眼睛,哆哆嗦嗦地睁开一条缝窥视。
“这是怎么回事啊?”
可怕的场景不见了,谢小腰心下稍安,也敢出声了。
“心魔。”
“什么心魔啊?吓死人了。”
“我和你一样都不清楚,但有一种感觉告诉我,这都是幻象。”
“那又怎么样呢?咱们怎么才能摆脱?”
“你怕么?”
“怕啊,我都说好几次了。”
“那就继续说,看你能不能把自己说成不怕。”
“你是在取笑我么?”
“站出来,不要躲。你可以念诵真言,请求悟能帮助。”
“会有用么?”
“害怕就有用?”
原则迈步,缓缓向外走去。
无数的念头流淌过脑海。
就像最开始,他努力要想什么,却总也想不起来。
自己,别人。
什么是自己?什么是别人?
为什么自己会想?
别人也会想么?
脚下并未停步。
原则伸手将谢小腰从后面拽到身旁。
“你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啊?”
“为什么要躲在我身后?”
“我害怕嘛。”
“你的意思是,如果有危险的话,让我先死么?”
“不是啊。”
原则示意谢小腰和自己举步同行,二人绕过王有财的婆娘,走到户外。
铅云之下,怨咒声呜咽,如悲风回旋。
“我们为什么要种粮?”
“攒信誉点嘛。”
“为什么要攒信誉点?”
“有信誉点就可以消费,想要什么就买什么呗。”
“是啊,那你想过没有,他们为什么要跟着我们种粮。”
“也是这个原因嘛。”
“原因可能你说的是最直观的一个,但结果有很多。”
“还有什么结果?”
“我们有粮,把种子卖给这些认识的人。他们种出更多的粮再卖给其他人。对么?”
“对啊。”
“其他人得到粮食,少了什么?”
“信誉点呗。”
“所有人活着都要吃粮食,没人能吃信誉点,对么?”
谢小腰无言以对,觉得原则说来说去都是废话。
“所以我们做的是正确的事情,我们和别人不一样,我们在传播信念,我知道我开始要想什么了。”
原则看着谢小腰微笑。
谢小腰只觉得莫名其妙。
“就像我们刚会思想一样,我记不得第一个想法是什么。但今天最开始想的,我终于记起来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嘛。”
“我要说,我们有了不一样的力量,就要承担不一样的磨难,以前没经过的,以后都会经历,你不觉得欣慰和高兴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让我觉得自己好笨哦。”
“我们教会这些才认识的人信仰,把信仰的光明传播,让他们也能拥有力量。这是佛经中布施的意义,把多的分享出去,收获喜悦。”
“但不是所有人都高兴啊,那个孔老四就来闹事,明明他也得到好处了。”
“这就是我刚想明白的心魔劫。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人和事,但如果我们因此就不高兴,那就是劫难。布施是带来欢喜的途径,而不是劫难,必须想明白这个道理才会真正欢喜。”
原则带着谢小腰绕到房后,村子由一列列并排的民宅构成群落,孔老四的家在后面的第二处房屋。
孔老四的婆娘站在院子里昂着头举着手,用手指点着邻居的院子,似乎在高声叫骂。
两个孩子在屋里吃饭。
所有的人和物都是黑白色,只有场院中晾晒的粮食不是。
黄澄澄、金灿灿,色泽鲜明。
“啊,我看到颜色了,这个粮食有颜色。”谢小腰大呼小叫起来。
“心魔就是因这些粮食而起,所以他们是真实的,我们是感受到心魔的人,所以我们是真实的,真实的自然有颜色。”
“那我们怎么让世界恢复正常啊?我们不会永远在这个黑白世界里吧。”
“当然不会。世界依然是正常的,只是我们的念力停滞,世界就仿佛静止。消除你我之外引动心魔的颜色,我们自然会回到正常。”
“啊,两万斤粮,我数数哈,十个囤子,这咋整啊?”
“它们能出现在这个世界,是因我而生。生因灭果,循环往复。”
原则微笑注视,金灿灿的谷粒化作细微的金色光芒长龙般投入双眼。
“走罢,我们回去。”
原则和谢小腰坐回王有财家。
眼前依然是黑白景色人物。
谢小腰疑惑地看向原则。
原则拈起眼前的酒盅,黑白色的酒盅接触到手指便恢复了莹白润泽的白瓷颜色。
原则将酒杯送到嘴边,一仰脖,辛辣的酒液顺喉而下。
沉光泛起,所有的色彩再次鲜活。
“小原啊,你甭担心,哪地方都有混蛋,你就高高兴兴地喝酒今天。这些事都不用操心,等你走了,我再收拾他们家。”王有财唾沫横飞,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原则微笑不语。
窗外,王有财的婆娘依旧堵在院门口,喧嚣不绝于耳。
“当家的,不好了,咱们家的粮没了,突然就没了,一粒米都没了。这可怎么办哪,没法活啦。”
孔老四的婆娘一溜烟拉着他往家里跑,也没心思吵闹了。
“走,咱们看看去。”原则笑着跟王有财说。
来到后街,孔老四家门口已经聚集了好多看热闹的邻居。
“我刚才就在院子里,旁边老白家的冷嘲热讽,我正跟她吵吵呢,忽然发现粮囤空了,一粒米都没了,院子里晒的也没了。大白天闹鬼了,这可让人怎么活啊。”孔老四的婆娘哭天抢地。
“这是咋回事?不会是佛祖显灵惩罚他家吧?”王有财拽拽原则的衣角低声道。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哎,贪心不足遭报应啊。”原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挤过人群,原则走到孔老四家院里。
“看来佛祖不太喜欢你的行为,所以收回了佛米。这样吧,我把种费返还给你,你就当没种过米好了,反正也没啥损失。”
“啥?我的两万斤粮啊,那种费才多少?”
“哦,如果你不要,那我就回去了。”
“别,小原啊,都是我那不懂事的婆娘撺掇的,我才鬼迷心窍,你能不能求求佛祖,原谅俺们一回,再也不敢胡闹了。”孔老四抓住原则不肯松手。
“谁犯得错,要自己忏悔才有效果啊,我能有什么办法?要不你试试诚心忏悔,向佛祖请罪,兴许得到原谅,米粮还能回来。”
“对,对,你说得对。”孔老四赶紧张罗香案,供果什么的,也不管旁人议论,按着祭拜祖先的方式自行忏悔去了。
原则让王有财驱散围观众人,施施然甩手离开。
正好借着这回事给所有人提个醒,且让孔老四家忏悔几天再把粮食归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