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不管灾祸还是福禄,都是以人的感受来定义。
灾祸福禄也只是人的际遇变化。
究其本身无知无觉,来来去去而感受依然在感受,既不会多出一只眼睛,也不会增加几年寿命。
灾祸会让人感到痛苦,福禄会让人感到喜乐,这些痛苦和喜乐也都只是感官的短暂变化,终究要归于沉寂。
变化无常,无常就意味没有定数,任何变化的发生,于人而言永远是被动感知。
别说什么兴风作浪,就算推波助澜都是自以为,其实不过在随波逐流。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
所谓大势,无影无形。
只是气运的趋势推进使然,冥冥中形成宏大影响,带动整体能量走向。
这是一个世界的主线发展,人多则成众,众广则聚气,气壮则积势,势大而终不可挡。
人心不定,经常高估自己,看低他人,总有人以为能左右天下大势,将一切握在掌中。
某市,东出安平街,沿四象路北行,穿春风巷,临汉水古道,在一排高大的梧桐树尽头,错落有致地座落着一组人形建筑群落。
雁字十三楼。
放眼处,澄江如练,江畔百尺楼,楼前千里道。
造型别致的建筑雕梁画栋,玲珑精巧。
砖木结构,蔚然壮观,翘角飞檐,古意盎然。
为首的建筑,正门两侧悬挂一副楹联:风翻白浪花千片,雁点青天字一行。
无限风雅中潜藏十分霸气。
门楣正中高悬四个鎏金大字:雁楼农化。
没人不知道这是国内最大的种子生产企业大本营。
但却很少人知道,这家企业背后最大的股东是霉国腹邦公司。
原则培育的佛米,此时已摆在楼上会议室正中。
“这是一种新出现的水稻品种,产量大,口感好,尤其值得重视的是,生长周期短,完全适应当今恶劣的农植环境,目前所有者竟然还没有申请专利,所以我们今天的议题就是讨论如何应对。”
“新品种问世需要经过长期的稳定性测试,我想现在应该还是在实验初期,连人带成果打包收购付出的代价不会很大,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说话人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淡绿色的宝石戒指,带着怪异发音的国语,竟然是个金发碧眼的老外。
“然后呢?”
“然后?然后当然是转化为公司研究成果,投入资金,开发市场,推广宣传什么的。”
“你并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据情报显示,这个新品种,生长周期极短,从播种到成熟只需要十五天时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可思议,这是气球么?不可能出现绝对完美的作物,它一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感谢您睿智的判断,现在我们正假设这就是一种完美作物,公司该如何应对。”
“当然是收购,无非是代价大小的问题。这个可以让市场部作出评估。”
“如果收购不成呢?”
“哦,那就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我仿佛已经看到公司日暮西山的凄凉晚景。”
公司大了,里面总会划分出不同的派系,这种对主持者调侃的语气明显是代表着立场的不同。
人多乱,龙多旱,几乎都成了社会活动的基本规律。
不同的势力难免有宿怨,你当初拦了我的晋升,我当初开除了你的小弟,这种事不要太多。
雁楼农化在种子产销方面处于垄断地位,垄断意味着没有竞争对手,外界无敌的时候通常就是争夺内部话语权的开始,市场范围划分自然成为利益争夺的焦点。
主持会议的人叫万德福,现任雁楼农化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
跟他对话的人是公司总经理沃斯,腹邦总公司派遣的执行董事,霉国佳里得布夏大学农科博士头衔。
万德福是土生土长的大国人,农科院研究员出身,依靠技术和人脉创立登丰种业公司,被腹邦看中收购,合并成立新公司雁楼农化。
在资本和技术扶持下,万德福用了二十年时间将曾经的对手一一斩尽杀绝,确立雁楼农化如今的垄断地位。
万德福对公司的作出的贡献无可置疑,但他远做不到一手遮天。
朱红色的长桌旁有五把椅子,他坐的是最大一张。
除了沃斯,每个人都希望跟他换一换座位。
沃斯不是不想,只是不能。
腹邦公司可以控股企业,却无法以自己身份成为垄断市场的主体,那样就等于自掘坟墓,毕竟亩产千斤和亩产八百斤的产品差距构不成压倒性优势。
不披上一张皮把利益分润出去,政策和市场的波动就足以抹平对竞争产品的优势。
市场上总会有新品种出现,市场手段也足以解决大部分困扰。
会议是一种必不可少的程序,表面作用是表现领导者对市场变化的敏感,留下备忘录以示对股东的负责态度。
实际上既然发现问题,讨论如何解决不过是个烟雾弹,谁去解决才是烟雾弹中隐藏的重点。
执行者手里掌控的才叫权力。
五个人,乍看上去每个都是对头,可揣摩起来却有轻重缓急的区别。
合纵连横的目标永远是对手而不是朋友。
垄断的市场氛围下,想取得亮眼功劳越来越难。
如果没有新的变化,僵持的氛围也只能一直维持下去。
危机,危机,危险中才有机会。
如果没有危险,就要想办法制造点危险出来。
即便危险程度不大,也要在认识中放大。
万德福在制造危险。
沃斯因为没法换位子,所以兴趣不大。
他没兴趣,不代表其他人没兴趣,区别只在于衡量是该先发制人还是后发制人。
无论先发还是后发,目的都是利益最大化。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这个问题很严重,新作物如果推广开,我们就将被迅速淘汰,历史经验证明新生事物总是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建议尽快开展收购。”
“问题是很严重,从新作物的产能看,即使成为公司产品,也不该继续培养。各位请想一想,每个人一天才能消费多少食物?如果推广开来,价格还能保持么?必然不能,那公司还如何保持现在的高利润增长?”
“更可怕的是,公司投入重金研发培育的同类产品都将付诸东流,这种损失是不可挽回的。”
在万德福领头发言后,众人心领神会,迅速达成默契,先把危险这个馒头做大。
然后把会议备忘录提交,引起股东们恐慌。
之后无论信息搜集、情报整理还是市场模型分析、科学研发配套,都可以名正言顺的套取资金,开展工作。
花别人的钱打别人的孩子,这是种难以言喻的快乐,一般人也难以想象。
“东北市场一向由我负责,既然事情发生在那里,地头人头总归要比别人熟。”
“如果你的外语水平也一样熟就好了。”
万德福皮笑肉不笑地打断对方。
点火的事必须得由沃斯做,他们谁也没法跟大股东无障碍沟通,并非只是语言上的障碍。
亲力亲为和道听途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认识。
必须让沃斯在做事中加深认识,再把认识传递出去。
水混了才好摸鱼,这种没头脑没眼力价的蠢货也敢觊觎他的位置。
“沃斯,你来负责此事,东北区肖占军给你打下手。”
万德福直接作出决定。
沃斯耸肩摊手,一副无所谓的神态。
他最喜欢看这些人争来斗去,好像一堆抢骨头的狗。
可惜今天是看不到了。
他负责也不错,多了个借口用公款回国度假。
“具体方案等沃斯先生考虑成熟后决定,在此之前,占军先把市面上流通出来的佛米全部吃下来。”
“成熟的公司操盘新商品,绝不会这么急吼吼地拿出来变现,对方一定是资金短缺,我建议先以孙公司的名义与对方接触,签订一份包销合同,不必考虑价格,尽可能摸清对方底牌。”
既然主事人已经定下来,会议已经算是圆满成功。
每个人都得到了需要明白的信息,剩下的不过是紧密关注事态进展,看如何从背锅侠嘴里合理合法地抠出更多利益。
环境变了,生产方式变了,但勾心斗角的方式和季节、气候一样稳定。
新品种农作物也是农作物,再短的生长周期也要受到气候制约,有足够的时间去筹谋盘算。
大公司的制度虽然僵化,但决定后的执行却一贯雷厉风行。
孔老四喝得高了,正在满嘴跑火车。
他的粮食在三天虔诚忏悔后回到了自家粮囤,失而复得的喜悦完全弥补掉跟别人家产量差距的失落。
不过消失带来的不安全感一直萦绕心头,必须赶紧卖掉,信誉点在个人名下总飞不掉吧。
他的一个远房侄子在城里一家农资销售公司工作,特地请他进城吃饭商量收粮的事。
能卖出高价还能吃顿好的,傻子才不去。
孔老四的酒瘾大,自己平常却很少喝。
不知为什么,喝别人的就感觉香,喝自己的酒总感觉有点不是味。
喝得高兴,优越感就出来了,话语就不知不觉间多起来。
敢说不敢说的话争先恐后往外出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