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这天一大早,李仲书的几位好友和邻居张阿姨、王老师、李老师几对夫妻自发前来帮着搬运东西。人多力量大,只用了小半个钟头,就搬完了要带的家当,一行人欢欢喜喜乘车过去。
到了新家,李仲书的几位好友七手八脚地把东西抬下来,按屋子归置完毕。由李仲书领着参观新家,看到老爷子的精心布置,一个个对老爷子赞不绝口。
参观完毕,李仲书和老爷子在堂屋陪着新老邻居聊天。祝秀兰和蔡小菊到厨房做饭,张阿姨、王老师、李老师几个人自告奋勇过去帮忙。择菜的择菜、切肉的切肉,蒸煎烹炸,一阵忙活。
男孩子们围在一起轮流荡秋千、压跷跷板。李墨、李莹、李慧、李云,还有邻居家的几个女孩聚在书房里,听李娇念《安徒生童话选》。
刚读了两个故事,就听到大门被拍得震天响。紧跟着,张紫兰咋咋呼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李娇过去开门,被张紫兰的女儿李芹一把推倒在地,李孟书夫妻带着三个儿子和李芹及其女婿,闯了进来。
“疾风”见状,冲上去就想咬李芹。偏偏今天人多,李仲书给它拴了链子,施展不开,只有在哪儿狂吠,吓得进来的一家人连连躲闪。
听到“疾风”的叫声,李墨、李莹跑了出来,李慧拉着李云,迈着短腿跟在后面。看到李娇摔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蹭破的手在流血,李墨上前扶起李娇,李莹忙进屋去找止血的东西,李慧、李云握紧拳头,怒目瞪着李孟书一家。
感受到敌意,李芹双手叉腰,柳眉倒竖,冲几人吼道:“瞪什么瞪,再等给你们眼珠子挖出来!还不快叫你爸妈出来?”
李仲书听到动静,心里寻思这一家人怎么来了?这要是闹起来,岂不让人笑话?忙跟大伙赔了个不是,笑着跑过来说道:“大哥,大嫂来了,快,里面坐。”
还不等李孟书夫妻回答,车队的张调度从门外进来,讪笑着解释道:“仲书,他们堵在咱们单位门口撒泼耍赖,骂你骂得太难听,围观的人把门都堵了。队长没法,问了好几个人才问到你家的新住址,就打发我把人送了过来。”说着,同情地看了李仲书一眼,转身告辞。
张紫兰一掐李孟书胳膊,推他上前。李孟书平时虽然有些懦弱,但此时心里也憋着火气,向前跨了一步,说道:“你眼里还有哥嫂啊?我还当你不认我了呢。咱娘落实老干部待遇、你们全家搬迁这么大的事都不与我说一声,这是怕我抢了你的好处吧?亏我把你打小带大,有了好吃的,都让着你,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白眼狼!”说完,不解气,还冲地上吐了口唾沫“”。
张紫兰在旁边撺掇,“孩子他爹,你怎么还做梦呢。现在你们兄弟各自成家立业,他的心早就偏到自己的小家了,哪儿还记得在你背上的日子。这不,宁愿把八竿子打不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干爹户口迁到郊区,就想不到你和咱家这几个娃。说是朱老头救了李云,他咋忘了他小时候割草滚落山坡,你舍命救了他的事。咱娘以后可是有离休工资的人,他巴不得哄着娘离你远远的,好吃独食,哪能告诉你?”
李芹一使眼色,李朝、李清、李进围着李孟叔,吵闹着也要到城里来上学。
李孟书被吵得头痛,想起父亲刚去世的那年,弟弟半岁,自己还不到八岁,娘三个相依为命。娘要忙着队里的事,家里种地、做饭、带弟弟的活儿全都压到了他稚嫩的肩膀上。别说上学,出去和伙伴们玩耍都是梦里才有的奢侈。
没有灶台高的他,站在凳子上费力地切菜、煮饭,煮好了没得到过一句表扬,煮糊了便要挨训。手上的伤口,落了无数。有一次因为太困,还差点把一锅热饭打翻,险些没被毁了容。那时候他好想娘能安慰安慰他,可每回娘忙完回来,被抱在怀里总是弟弟的特权。
刚解放时,政府鼓励大家上学,他不是没动过心思。可一来年龄大了,二来家里一贫如洗,他眼看快到了娶亲的年龄,不出去赚钱,拿什么娶亲?一没手艺,二没文化,只能去煤矿挖煤。当时他只有十五岁,人又长得瘦小,挖煤四五年不说被工友们排挤,单说塌方就遇见了好几次,九死一生捡了条命回来,娘何曾可问过一次他的安危,心疼过他努力挑起家庭重担的艰辛?
在别人眼里,张紫兰刁蛮泼辣,可她却是唯一一个不嫌弃自己穷,肯跟自己吃苦,对自己知冷知热,一心一意过日子的女人。在她这儿,自己享受到了多年没有享受过的温情。所以,自己才会把她宠上了天。
结婚后不久,媳妇怀了孩子,他以为老娘会主动提出帮着伺候月子、带孩子。坐等右等不见人来,没办法,自己只有从煤矿辞工回家。
偏偏这时候娘又因为潘秀荣怀孕,再次把那个岳鹏的孩子,接回了家照顾。老丈人和丈母娘话里话外讽刺他,八成是祝秀兰从外边捡回来的。他有心反驳,却不知该如何张口。后来几个娃相继出生,娘每次都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无法带他家的娃,媳妇心里的怨气,也就越来越多。
轮到弟弟结婚生子时,娘已从J市回来,一个挨一个帮着将几个孩子带大。尤其是李慧,因为生下来就没有娘,更是拴在了自己老娘身上。媳妇没少在自己面前嘀咕,娘没有一碗水端平,都被自己装傻充愣糊弄过去。
可他做梦也没想到,娘竟然因为前几个月媳妇去兄弟闹事儿,恼了他,过年也不派李墨来请他们。尤其是这次娘落实待遇,弟媳妇他们迁户口,并在郊区置办宅子的事,都瞒着他,是怕他跟着沾光吗?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既然他们这么想,他就做回恶人。
想到此,他大叫:“娘,娘你出来。咱们好好评评这个理。”
院子里闹这么大动静,祝秀兰自然早听见了。没急着出来,是因为她想看看大儿子到底要做什么。这会儿,见他指点要见自己,便解了围裙,洗手出来。
“这是谁啊?长出息了,学会在娘跟前大呼小叫了。”祝秀兰声音不高,往哪儿一站,不怒自威。
李孟书见娘出来,一副生气的样子,心里发怵,气焰顿时矮了一截。当即改了话,“娘,您看兄弟盖房子、搬家这么大事,您也不通知我一声,我没别的本事,但还有把力气,至少能搬搬东西不是?”
“拉倒吧,你这拖家带口的,咱老家离这儿又远,过来帮忙,住到哪儿?你这是听说我落实了待遇,想着过来分点好处的吧?听说年前你们已当着乡亲们的面和你兄弟签了协议,今后我生老病死跟你们无关,这会见有了好处就上前了,没得叫我恶心”,祝秀兰冷笑一声,揭穿儿子。
“娘,瞧您说的,那是您大儿媳妇不懂事瞒着我签的,我怎么会不管您呢”,李孟书着舔脸解释。
祝秀兰把眼一瞪,“甭啥都往媳妇身上推。是她要签的没错,可你知道此事后,既没找我道歉,也没去找支书撕毁协议不是?既然都默许了,这会儿反悔,是不是晚了?”说着,祝秀兰不由掉下眼泪。春节时回老家,一进村就有人跟她说协议的事。她对大儿子李孟书心寒,有意晾着他们,过年也没叫他们一起团圆,就坐等他们上门。谁知道大儿子,竟然一直无动于衷,这会儿却巴巴地赶了过来。
李孟书自觉心中理亏,吭哧吭哧半天,说不是个所以然来。
张紫兰一看李孟书认怂,忙一把拉过他,自己站到前面,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诉说着这些年他们夫妻二人的委屈。李芹、李朝、李清、李进,在旁边补充。
不得不佩服她的口才和表演,一席话把周围围观的人都说得落了泪,连李云都情不自禁地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李仲书和蔡小菊也忍不住劝祝秀兰,“娘,看在哥嫂这些年也不容易的份上,你就原谅了他们吧”。
张紫兰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要是一味撒泼耍赖,真把她老人家惹急了,真能干出一分钱也不给他们的事。倒是这番哭让诉,让她心里觉得酸楚。仔细想想,自己似乎真的有些对不住大儿子一家,说话也就软和了些:“孟书啊,你家几个孩子我确实没怎么带,我也不跟你们说什么带了是情分不带是本分。今天既然你们两口子闹了出来,我就把话说到明处。政府是补贴了我些钱,也有离休工资,可我今后还要养老。你和仲书两家四个大人都有手有脚,不能什么都指望我……”
祝秀兰话还没说完,就被李芹打断,“奶奶,你这也太偏心了。我二叔家这宅子是你出钱盖的吧。我们也不要求你给我们盖一所一模房子一样的,好歹也应该折合些现钱给我们家吧”。
祝秀兰早就猜到大儿子家要提这茬,看了一眼围观的群众,说道:“老二家这宅子是我给置办的,可前提是他得给我养老送终。孟书你们两口子也不必说嘴,你们结婚时我也出钱给你们盖了房子的。现在仲书家搬了出来,我做主把他们宅子挨着你们家的那一半拨给你们,余下的一半,我跟他们一家人回家祭祖,我百年后停灵柩还要用。”
顿了顿,又接着说:“房子折合金没有,不过孩子们的学费我可以帮忙出,两家的孩子,不管男孩女孩,我一碗水端平,他们考到哪儿我供到哪儿。”
李芹还在发愣。张紫兰敏锐地发现祝秀兰话中的“破绽”。“那不公平,仲书家有五个孩子,不,六个孩子。我们家才四个孩子,李芹都已经结婚了,李朝高中也毕业了,只有李清和李进上学。”
“哦,那你有什么想法?”祝秀兰知道张紫兰是有备而来,反问道。
张紫兰眼珠一转,笑着说:“要不娘给他们一些补偿?”
祝秀兰看了看李芹和李朝,说道,“李芹已出嫁,我给你补一百块钱嫁妆。其他孩子将来成婚,我要是还活着,自然也会给他们添些钱,多少看到时候的物价水平而定,别跟我说什么谁多谁少,争也没用。李朝嘛……”
“李朝的事交给我”门外一个粗狂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