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乱石横倚,尘露寒。温宁睁开眼睛看着倒睡身旁的蓝愿,心里喊道:“阿苑。”接着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他身上,细声:“这些天都累了,好好多睡一会儿。”拿起水壶喝一口水,带着疲惫与酸楚的身躯去荒草石堆里找出十六年前死去的族人骸骨。
盛传岐山温氏残暴不仁,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如今看来怕也不对,鬼将军拾起一根手骨,悲痛地想起温氏虽以嗜血手段打击仙门,若说对那一仙门都斩草除根却是没有,即便是云梦江氏。山河流转,射日之征金光瑶以计刺死温若寒,不夜天城内众多手无寸铁的温氏族人被仙门百家屠杀的干干净净,连魏无羡叛离正道带上乱葬岗的均难以幸免。温氏可怕,仙门百家比之又弱了几分?
难道这样的仇,这样的恨不该报吗?
带着蓝愿回到岐山,所见大都是遗留的枯骨、腐土,连鸟兽都绝了迹。岐山成了荒山,不夜天城沦为死城,戾气冲天;仙门百家布下禁制阵式崩坏。刹那间温宁身上的气息立变,黑雾覆盖全身,瞳孔暗红;蓝思追悄悄走来按住他的肩膀,“温前辈,往事已矣!放下亦是释怀,深究只会入了魔道。”温宁心绪忽静,注视他道:“阿苑。”
两人一同坐到地上,思追祭出七弦古琴,打算抚曲以慰鬼将军思绪。温宁傻傻地安静的坐在旁边,不忍望向阴森的天空,忧伤“阿姐。”十六年过去,时如逝水,往事萦绕心底,终是意难平。光芒穿破厚厚云层抚平大地创伤,温宁摇头唏嘘“世人皆知鬼将军,谁识白衣温琼林!”
休息一会儿,思追宽慰道:“温前辈,你看这初升的太阳多美。人要向前看的,您不是跟魏前辈说过吗?‘接下来的路就让自己去走!’如果魏前辈知道你此刻模样他会作何感想呢!记住,你予以世界温柔,世界必以温柔待你。若你还未得到你想要的,只能说明你仍需努力。”温宁嬉皮笑脸“阿苑说的对,是我的不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让你和魏公子失望的。”他猛地站起来把怀中白骨抱到挖好的土坑安置好,跑过去对思追“饿了吧!我去找点新鲜的果子和水回来。你在这里等我,可千万不要乱跑。”
收好古琴,蓝思追朝他去的方向望了眼,“温前辈!”站起来走到这些他俩立的坟冢墓碑前黯然泪落,半跪在地上沉默好一会儿。尽管自己有一个相对美好的童年,也有含光君那样优秀的老师,始终是少了些族人的关爱与责罚。冷风吹拂,他赶忙擦去眼角泪水。
远处蜿蜒古道寂静荒凉,十多年无人踏足。即使专研诡道者也不敢往赴,隐喻些说即是仙门百家的禁地,凡正道者皆不可往。翩翩少年骑马信步徐来,赫然间竟被此处怪异风光吸引;“岐山,也没传言里那么可怕!怨气的确是浓蕴。”他左顾右看,残垣断壁,毫无昔日仙门盛况,必是射日之征一役后,仙门百家大肆清洗岐山造成!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打了个寒颤……
故主消逝,不代表禁制法阵没有任何威力。蓝幸初孤身独闯仙门百家禁地,不敢不小心谨慎。敛芳尊未死之时,在岐山设有监察暸,如今兰陵金氏实力大减;仙督蓝湛以肃清玄门风气为主,哪有时间管理众多监察暸!自然随旧人逝去而去,真发生什么危险靠的了谁呢!
更令人奇怪的事一路走来,老感觉有人尾随自己;蓝幸初对自己的修为是信赖的,堪称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三番两次设计也未得到结果,如果真有人,那此人的修为一定在自己之上!岐山多歧路,蓝幸初灵机暗动,在一处拐角突然抽打马背狂奔,同时跃起御剑躲进荒草堆中。正如所料,两个黑影以极快速度追逐而去。
蓝幸初不觉握紧仙剑,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刚出云深不知处结界便与平阳姚氏发生冲突,接着平白无故被人跟踪。“难道是平阳姚氏仙府的人来找我寻仇?”仔细想想又不对,以平阳姚氏实力,恐怕近百年都没有这般身手的修士存在,不过一群歪瓜裂枣,风吹两边倒的主。
纵观当下仙门百家高手,除去四大仙门世家,怕极难找出这种程度的高手。但是,任何一个世家动用此类高手,用意不外乎报仇、夺宝、除妖灭魔。跟踪一个无名小卒算什么事?岐山是禁地,谁会来此除妖灭魔!他虽然不曾踏足尘世,在蓝氏下山弟子的耳濡目染里略有所知;一个念头在脑海闪过,此事绝不简单。等待两名黑衣高手走远,他才缓缓出来侥幸“亏得我机灵,不然就凶多吉少。”
四处眺望,周围已没上山的路影。不禁感叹“岐山干脆改名荒山得了,方圆百里无一点烟火。不知不夜天城如何?”边想边飞身离开,暗道:“那两人见追的是妈,肯定会折返回来;先躲躲他俩再说,反正偌大岐山,即使有天大本事想轻而易举搜出一人却也极难。”
温宁抱着四五只竹筒和一包果子奔跑过来,高兴:“阿苑,看我把水打来了。”把竹筒和果子放在他面前,蓝思追不禁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问道:“温前辈,我们来岐山有些时日,山上荒芜,是不会有这些东西的。”温宁低头不语,满额大汗脸色苍白,气息紊乱。蓝思追何等聪明,未等他开口就想到了。“你催动体内怨煞之力去了山下乃至更远的地方,又强行赶回来。”温宁低声暖暖:“只要阿苑高兴,这都没什么的。”蓝思追拥抱着他心疼“温叔叔,怨煞之力虽强,却极损心性。”
温宁在此刻感动一丝家人的温暖,就像阿姐拥抱自己一样。心里暖暖的,“阿苑我没事的。魏公子把我炼成高阶凶尸,让我能自由操控怨气。这种程度的耗损对我没多大影响。再怎么说我也是世人盛传的‘鬼将军’。”蓝思追松开他,眼眶湿润,急忙扶他坐下。
“快喝水,等山上的骸骨处理完我们便进不夜天城。”蓝思追接过竹筒喝一口水,回想起蓝启仁老先生在讲课中提及的一段话,“不夜天城原为温氏仙府;许久前,温氏先祖温卯也算当世英杰。温氏后辈能人众多,野心极强;五大仙门世家里温氏比蓝氏所藏秘辛、道术、传承更加悠远。可列为玄门第一!温若寒惨死,不夜天城覆灭,众多秘密又将重新掩埋。”他开口道:“温叔叔,你进过不夜天城吗?”
温宁转移目光凝视他,想起哪年初入岐山不夜天城的场景。答道:“我和阿姐温情虽不是温氏主支,却因我姐姐温情医术贯古绝今,被温若寒破例招至不夜天城内,为他效命。蓝思追明白了,又问“不夜天城真是没有夜晚的天城吗?”温宁嗟笑:“阿苑,这个世界哪里的光明都不会长驻;不夜天城只是温氏与仙门百家的一种假想。况且,不夜天城十六年前已毁,今天的不夜天城是一座废墟和陈砖烂瓦。过往辉煌让岁月吹散!”
蓝思追思索少顷,脱口道:“我想十六年前的不夜天城一定很美 ”温宁摇头否定:“不,一点都不美。不夜天城里的人都是冷血的,没有丝毫人的味道,他们就像高高在上的神,摒弃了七情六欲。那样的天城美吗?只有我姐姐在的地方我才能感受到‘不夜天城’的存在。只是,后来……”
说话间温宁神情恍惚,蓝思追打断他:“温叔叔,我们还是快吃点东西干活;这些以后我们可以慢慢讲。”温宁凝神静气“好,阿苑!”
中午时分,阳光炽烈不少,直照在岐山上像一个火炉。两人大汗淋漓,干劲儿十足。温宁抬头看了眼苍穹,视线模糊,体内怨气似被压制、削弱。这种感觉以前未曾出现过,当他沉浸其中时,荒草间的骸骨竟由白转红裂开暴出,即使见过不少奇闻异事,此状也属第一次,蓝思追吃惊喊道:“温叔叔,你快过来。”
温宁惊醒,一个箭步闪过:“阿苑,怎么了?”蓝思追手指指着地上的骸骨,温宁蹲下捡起根枝条翻动骨头,定定神说:“这是为何,白骨在阳光下变成了红色,出现了裂痕?”“这会是正确的物质变化吗?”蓝愿问道。温宁摇摇头,站起来注目周围,“我也不知道,只能等等看。”
霎时间大批乌鸦不知从哪里飞来,硬是遮蔽了岐山的天空,发出惨绝人寰的悲啼。温宁立刻跃身护在蓝愿前面,一时间二人不由突兀,暗自猜测岐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或是研习诡道之人潜入岐山不夜天城内,以四方怨气修炼。但是,如此阵仗,他们能想到的唯有夷陵老祖一人而矣!世人皆知阴虎符已碎,前些时日敛芳尊伙同薛成美重炼的阴虎符也被魏婴封入聂明玦的棺椁中,外面留有他亲自设有禁制,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异象。
二人委实想不通,好在这些乌鸦好像接到某种召唤,疾飞而过,很快便消失在辽阔天际。为查明缘由,蓝愿打算马上前往不夜天城,以免酿成不可收拾的祸事。温宁也想去,可四下的族人骸骨还没收拾干净,现在赶去不夜天城,或许这件事就半途而废了。
“对不起,阿苑。等我把这里的族人安置好在去,好吗?”蓝思追低头想了会儿,点头答应。毕竟此行的目的是为死去的族人建立衣冠冢,非调查妖邪之事。刚巧撞上,也不差一时半会儿。二人加快速度清理散落四处的骸骨,还有众多遭风雨侵蚀的巨剑,夜晚都没有休息,到远处拾了树枝来燃起火堆照亮,到天明差不多完成!
温宁脸上流淌满意欣慰的笑容,稍作休息,喝两口水,吃个果子。调整精神道:“阿苑,等会我们去拜拜,便赶往不夜天城。”他望着苍穹,又缓缓下移,看向岐山山顶。
不夜天城。当年仙门百家战死修士的尸体已被各家带了回去,剩下的温氏尸体也被集中焚化,随风飘扬。至于众多殿宇宝库则让仙门百家掠抢一空,为之私下发生的厮杀并不少。搬不动的、抬不起的、拿不完的统统砸了,一把火烧个干净;临走前布下仙门大阵将众多怨灵囚禁于不夜天城内,把整座岐山变成第二个乱葬岗。
世人不会料到时隔十六年之久后,两个温氏后人竟重新踏入不夜天城里。初到破朽地城门前,蓝愿驻足眺望良久,透过时光的足迹,隐约可以看到曾经的不夜天城是何等巍峨壮观、大气磅礴!故地重游,鬼将军失笑道:“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同时他扭头回望,对蓝愿说:“阿苑,你有没有感觉有两双眼睛一直盯着我们看?”
蓝思追惊愕地回头一望,不确定“是有这种感觉,但是我不敢确定。”要进城了,温宁瞧了眼不夜天城上空的仙门大阵仍有余威,叮嘱思追要跟在身边,绝对不能独自行动。严肃:“不夜天城里温氏根基所在,历经数任家主完善,城内暗设无数隐匿的封印、杀阵,威力之强不容小觑。当年温若寒刚愎自用,坚信阴铁的力量能够助他一统玄门。直到仙门百家杀进城中,攻上炎阳殿都不曾启用杀阵,否则即使敛芳尊刺死他,仙门百家也难逃丧命不夜天的结局。”
听到这里蓝愿大惊失色,问道:“不夜天城真的如此恐怖吗?”温宁重重点头,不作解释。过了一会儿说了句“一定要跟紧我!”蓝愿知道他不会骗自己,更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真有个意外,绝不能连累鬼将军。尽管自己身世浮沉,与之相比也褪色不少。
进入不夜天城里鬼将军大多数时间都走在他前面,视线除了周围即是自己。看得出若真有意外降临,他定会拼了性命保护自己。不夜天城建筑坍塌严重,根本找不出线索,蓝思追问“温叔叔,不夜天城除了炎阳殿可还有什么重要地方吗?”温宁想了想说,除了炎阳殿,烦炎谷是历代家主坐化之地。
“炽炎谷。两处相距多远?”温宁答道:“炎阳殿在不夜天城中央,炽炎谷在后山。距此有一二十里。”蓝思追悄悄回头,“我们先去炎阳殿,看看能不能在哪里找出点线索。”温宁默然走在前面,二人朝炎阳殿奔去。背后两个黑影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