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俗世利相见,贪爱痴愚无边岸。
嗟叹,名牢欲锁不知难。
“年师兄,我原本还担心枉费钱财,已替您备下伴手礼。家祖不喜奢华,晚年开始钻研佛教典籍,这是我找寻的几本佛教经文。您带去,保证他欢喜。”
柳断楼递来一个小小锦盒,里面盛着几本印刷精良的佛经。
同一学府出身往往以师兄弟称呼以示亲近,并不按世俗论资排辈。
“惭愧啊,竟然还要柳校长替我费心。”
年轻口中逊谢,心下暗忖,莫不是老师喜爱宗教哲学,才想起我这个学生,定是如此了。
“年师兄,我们家风简朴,一会儿只能在家中给您接风洗尘,饮食清淡寒酸,恐怕难以下咽,不敢不提前跟您报备。”
“柳校长这不把我看成贪污腐败分子了?能在府上喝一口白水都是我一生荣幸,您也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个月水费怕是要大大增加。”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寒暄搭话,柳断楼刻意舒缓气氛,只说些柳烨的趣事,年轻心情也慢慢放松下来。
跟着柳断楼走到一片墙皮都已斑驳的独栋别墅小区,年轻频频四下环顾。
瀑布般的阳光从绿树浓荫缝隙中纷纷扬扬的洒下来,落了一地碎花。
这种经过长期耗费大量人力清理维护的建筑外墙痕迹年轻倒是感到十分眼熟。
在如今,人口减少资源紧张的情况下,房子不是问题,但政府更提倡人口集中聚居,以便提供更好的设备帮助修缮整理,减少资源浪费。
类似过去象征身份地位的豪宅反而被废弃许多,因为安保资源已不足支持。
年轻没想到德高望重的老师居然住在这样的环境。
“我爷爷本有资格移居地下,华清的地下本部也给他预留了公寓,但他不愿浪费国家资源,舍不得离开老校区。而且也不让我下去,说地表上的人才总需要有人培养。您也清楚呆板的数据库教学,可以支持基础知识储备,但终究少了人味,没有同学师长的相互扶持,在学术这条孤独之路又怎能走得长远?”
柳断楼的话让年轻仿佛看到了传统知识分子的铮铮铁骨。
二人言语间走到一处铁门前,柳断楼按响门铃,不一会儿对讲器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是谁啊?”
“爷爷,我们回来了。”
门开了,二人走过短短的小径,房门也已大开。
一个身材高大,须发全白的老头站在门里,肩背已然微驼,面目上也布满了老年斑,松弛的皮肤重重叠叠,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看到端着锦盒的年轻,忙不迭伸出手去抓他的手腕。
“是小年吧?真是岁月不饶人,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柳老,是我”
年轻看着老态龙钟的导师,过往记忆涌上心头,与当前景象重叠对比,已是泣不成声。
“你这孩子,给我开追悼会来着,快进家里来。”
年轻赶紧擦掉眼泪,他可不想触老人霉头。
房子坐北朝南空间很大,正厅西侧是一个厨厅,餐桌上已摆好了四个小菜加一壶黄酒。
“来尝尝我的手艺,今天给保姆放了假,这可都是我亲手料理的。”
“曾经学术界的泰山北斗亲自下厨,我这当孙子的都没享受过这待遇。”
“什么叫曾经,现在也是,老师,我必须得拍照留念,这牛够我全家吹几辈子。”
“哈哈,不至于,不至于,现在我就是一个没用的糟老头。国家民族得靠你们挑起大梁,来来来,咱们边吃边聊。”
还真是柳断楼所说的清苦寒酸,一盘糟豆腐,一碟酸豆角,一份黄瓜炒蛋再加一个油炸花生米。
年轻却吃得无比踏实,这说明老师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这个好啊,小年你这礼物真是合我心意。”老头没吃几口,就戴上老花镜翻起了年轻带来的佛经。
“老师。”年轻一脸羞惭地想说明自己是空手而来,被柳断楼从桌子下踹了一脚,只得改口道:“您既然喜欢,回头我给您找找古籍原本。”
“那可不成,我听说你的工作就是宗教局,以权谋私的事情万万做不得,这印刷本就很好。专业的东西就应该由专业的人保管研究。”
“是,您教训的对。”
“在工作上可有什么困难?”
“困难总是有的,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坚持服务民众意识不动摇的主导思想,保障不出现异端邪说,就算不得渎职。再随便混个四五年我也该到站退休了。”
“这思想岂不成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也在宗教界深耕了几十年,就没点自己的见解?”
年轻听得老师语气不悦,赶紧打起精神道:
“宗教其实是一种特殊的社会意识形态,宗是信念,教是宣讲。宗为无言之教,教为有言之宗。宗门和教门并不可一概而论,宗门重理想,主张向上追寻,教门偏信服,主张向下推广教化,根植信仰。宗教的本质都是相信存在超越物质文明的生态,并具有意识、情感等生命特征,且能与人沟通。”
“你的理解还是很深刻嘛,我就没有你这么清晰条理分明的认知。”
“您这话可让我无地自容,学无止境。只叹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是啊,人的能力是有限的,要做成一件事,都需要反反复复地实验,从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中探索出正确的道路。学习只是重复掌握前人走过的路,但要走下去终究要开辟新路。你的宦海生涯快走到尽头,就没想过重回学海,另踏征程么?”
“老师,您这可抬举我了,但我哪有那个才识和资质。”
“小年啊,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如今百废待兴,人才同样要使用一批,发掘一批,再培养一批。技术性工作需要人才,行政性工作同样需要,没有一个志向高洁、人品敦厚的服务型领导,谁去保护那些才华横溢但性格偏激的人才?”
“老师,您的意思是?”
“华清学府打算新成立一个宗教哲学研究院,我觉得你就很适合带领这个学院。当然我说的不算,但提名你参与筹备工作还是有一定可操作性的。”
华清学府的院长那可是副部级行政职务,对年轻而言,这意味着直接打破工作年龄桎梏。
一条金光灿灿的终南捷径突然就出现在眼前,晃得他头晕目眩。
“年师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个道理您懂的。”
“是,我个人很愿意为国家的教育事业鞠躬尽瘁。但目前的工作不太好脱离。”
“只要你愿意就行,地方上的事务再重要,还能大过国家民族的百年大计?一纸借调令就可以做到,地方上依然保留你的行政虚职,进可攻、退可守。”
“柳校长的深明大义推心置腹,当头棒喝让我如梦初醒醍醐灌顶。”
年轻斩钉截铁地剖肝沥胆。
“都是为人民服务,年师兄还有什么个人麻烦事,不妨一并说出来。我顺手都给你解决,也省得有后顾之忧。”
“没有,我子女都已进入欢喜地工作,老伴已经退休,这些琐事怎值得您操心。”
“地内之事,鞭长莫及,手也伸不过去。如果您确定没什么其他事,一会儿我就带你去走流程,把住处也安顿好。”柳断楼笑眯眯地说,身子却纹丝不动。
“啊,这么急?总要回去跟领导汇报一下。”
“对你们地区的一把手,我还能说上几句话,想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工作需要来回奔波交接。”
工作?交接?年轻的脑子飞快运转起来,总觉得自己忘记点什么事。
对,悟能。
“还真有点事得回去安排。”
“哦,什么事情,不妨说出来听听。”
“是这样的,有一个佛宗继承人,法号悟能,因为年幼被收养在我名下。”年轻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缘由。
“那你打算?”
“别的事都好说,但这么个大活人不能随便丢下,我得回去重新跟组织上安排一个妥善的收养家庭。”
“小年啊,这我就不得不批评你,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怎么就成你的负担了?你打算安排给谁?有没有想过小孩子幼小的心灵会不会受到伤害?他是一个可以随便推来推去的东西么?”老柳拍案怒喝。
“啊?”
“你知道这个孩子的成绩么?”
“成绩?什么成绩?”
“你看这是你收养的那个孩子不?”柳断楼点开一面光屏,上面列满各科成绩,考核时间。下面记录着悟能的个人信息和履历。
“全部满分?他怎么做到的?”
“这我正要问你啊,你每天和他吃住在一起不是么?”
“是啊,我亲眼看到他领取认证发环,从那一天开始就和我一起生活。”
“无论他以前有没有学过,让你再学十年,你能考几个满分?”
“高等学府的数据库都有自动筛选机制,悟能的名字高居榜首,秋季招生马上就要开始,这样的人才难道不应该选择华清学府?江上柳如烟,西大莫横台这两个天才去年压得我们喘不过气,华清现在没有吸引力了么?今年华清的工作重心就是推出能和他们旗鼓相当,具有影响力的领军学子。而且他的宗教背景对你能否履职宗教哲学研究院影响很大。”
“对学校而言,做出成绩,才会扩大影响。对每一个人而言,也是这个道理,没有功劳拿什么谈条件?”
在柳断楼的循循善诱下,年轻终于明白过来。
他不过是一个鱼饵,悟能这条锦鲤才是渔翁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