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立的双方永远是一善一恶么?
不见得。
暖风袭袭,淡日晖晖。
入门前,里奥深深看了一眼这浮于世界的温馨,似乎要将其铭刻心底。
也许这就是最后一眼。
门,横嵌在地面。
身赴冥冥世再无,魂往悠悠此无踪。
里奥只记得门上这两行字,便被漆黑的头套遮蔽住视线。
走过崎岖曲折的狭径,乘窄舟漂越不知几小时暗河,鼻端传来越来越潮湿腐败的气味。
没有人交流,只是疲乏枯燥无休止的沉默行进。
这一切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
在温暖的阳光下活着不好么?
对行程的体验无论痛苦还是愉悦,只要行进,终究会到达目的地。
“欢迎来到血海盛宴。不用怀疑,你们就是该死的食材。”
就是这个地方。
里奥在梦中见过的地方。
几年前,在遥远的东南亚,他作为黑水保安公司的雇佣军执行任务,第一次行动中就身负重伤,被队友抛弃濒临死亡。
危急关头被一个叫王平生的大国逃犯冒死救下,并背着重伤昏迷的他四处逃亡,直到养好伤,与组织取得联系。
在这段同生共死,间关危难的经历中,里奥和王平生始终不离不弃结下肝胆相照的深厚战斗感情。
三年在刀锋上行走的时间,里奥借助组织的力量和家族的财富、管理经验扶植王平生一跃成为缅甸逃亡大国人的首领,而王平生则成为里奥有力的生命屏障,协助他完成任务直到安全回国。
离别前,王平生送给向往神秘主义的里奥一枚舍利,说这个无意中得到的宝物具备神异力量,携带在身边经常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梦。
这枚舍利改变了他的人生憧憬。
在奇怪的梦中,有一个被称作师子的人,看起来似乎很大又似乎很小,浑身笼罩在光焰中看不清面目。
他讲述了一个里奥从未听闻的概念,见结。
见结是邪见的烦恼,结就是烦恼。在师子陈述中,所有肉眼看到时,肉体经历时就已经成为虚假的,这个虚假就是邪。
所有的知识当被你看到并记忆,就成为一种偏执。
有是邪见,无也是邪见。
那什么是有?什么是无?
师子把它比喻成,是一非一。
一是假设,一是无中生有,一是不可得,不知从何而来。
知识让你们知道一是数学量词,是单位。一加一等于二,一是客观存在。
那么一从何而来?
一是不是一种假设?才有了量词?
如果一是假设的逻辑关系成立,一加一就不一定等于二。等于二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
一是客观存在,一也不是客观存在。
一是有,一也是无。
以有所得之心,求无所得之法,就是有见;
以无所得之心,求有所得之法,就是无见。
有见无见都是虚假的烦恼。
里奥难以理解,他明知这是比喻,却不知在比喻什么。
这个世界是假的么?
他曾尝试以各种方式研究这枚舍利,直到某一天他似乎含着舍利不知不觉中睡去。
以后再也没有做过关于师子的梦。
却零零散散做起了一些恐怖的,碎片般的梦。
冥冥中的指引让他渴求知道宁静世界所掩藏的真相。
哪怕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他希望做到师子说过的破除身见结,为真相欢喜踊跃。
撒旦可能是具体的存在,也可能不是。
但这并不妨碍信奉撒旦的共济会为其送上祭献,哪怕其只是一种精神,一种象征。
共济会有明暗两套体系。
明系结构以度划分,从低级晋升高级,内部以刻度一度到三十一度划分等级标准。
暗系结构同样以度划分,高低阶级却是截然相反,寓意祭献撒旦的祭品鲜度。
所有生灵都是真理的祭品。生命的所有意义就是在腐败之前完成祭献。
祭献要有仪式感。
里奥经历的第一个仪式就是被拍卖。
作为准食材被拍卖。
现在的他被认为是肮脏污秽的,血液中的精神未曾激发纯净升华到足以刺激撒旦食欲。
在此之前,必须经过洗礼的考验才有资格踏足血池。
整个地下城以血池为花蕊呈莲花状层层叠叠展开。
血池是一个面积约七八百平方米的椭圆形凹地,中间隆起一处四百平方米的高台。
从高处俯瞰,宛如一只巨大的眼睛。
瞳孔处就是血宴格斗场。
所有的食材就在这里以最原始的方式公平竞技,用热血涂抹勇气,用伤痕彰显荣耀,用忘我的搏杀淬炼意志,用观众的欢呼升华精神,直到将自己全身心祭献给撒旦。
三条弧形通道跨越血池直达血宴格斗场,另一端连接的三大主宰整个地下城秩序的家族。
密密麻麻巨大花瓣样的建筑将血池如蛋壳一样包裹起来,要进入这些建筑观看格斗,只有经过三条控制在不同家族手里的通道。
正像货物一样被展现在市场中的里奥遥望着那些巨大的花瓣建筑。
就是这里,在梦中,他清楚地记得见过这些震撼心灵的巍峨建筑。
而他,也必将走入其中。
现在,无论买方还是卖方都意识不到他的价值。
三单位漫纳加两张月赛门票就是他的价格。
路易家族一个外围管事收购了他的所有权,将他和其他猎物带入分拣场。
在这里,猎物们会接受为期一周的初级调理,将自己的血肉和身心状态调整到最佳,然后由家族角斗士进行分拣。
所谓分拣,就是三分钟无限制格斗,挺过去的,活,接受洗礼,镌刻烙印,成为家族新的角斗士,撒旦的新食材。
挺不过去,死,尸体沦为可以被人饱餐一顿的充饥废材。
分拣场里所有的废材都没有名字,只有身上一个个不同的标签,从七到一。
每天从笼栅里走到场中,都会有人取下旧的换上新的。
第一天里奥的标签是七。
所有配着标签的废材会列队观摩分拣仪式,由佩戴标签一的废材和角斗士对阵。
废材可以选择任何得心应手的金属武器,角斗士只有一根不长不短的硬木棒。
不到三十秒,废材一便被劈中后脑,晕倒在地。
“这样的废材只配你们这样的废物去吃。洗剥干净你们今天的食物吧。”
教官示意众人将晕倒的废材一拖到洗剥台。
能站到这个场合来,几乎就没有手上干干净净的人。
但同样杀人,用枪械和用刀枪能是相同的感觉么?
在对抗中杀人和屠宰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又岂是相同的心理感受?
“我来吧。”
里奥主动承担了屠宰的任务。
他在梦中看到过相同的场景,因为一刀没杀死,被宰杀的废材疼醒后喷溅着血液满场狂奔。
在场所有的废材都遭受殴打,而动手承担屠宰任务失败的也成为当天的食物。
里奥不想受伤,这关系到六天后自己的分拣仪式。
解剖是一门学问,屠宰也是。
用刀刺入心脏当然可以了结对方性命。
可万一对方心脏长偏了呢?
里奥选择了一个最保险的方式。
他用右腿跪压住对方的胸膛。
左手薅住对方头发向下一拉,露出脖颈。
右手持刀用力同时切断动脉和气管。
鲜红的动脉血液在强大的压力下喷泉般绽放,涌入被切开的气管中。
对方在窒息和快速失血中迅速失去力气直至死亡。
斩掉头颅,剁开胸膛,分门别类取出内脏,完整的剥掉皮肤。
里奥从容不迫,动作如行云流水、环环相扣。
“这杂碎是个天生的屠夫。”旁观者窃窃私语。
“不,我只是一个厨子。”里奥彬彬有礼的微笑示意。
没有一个人有勇气与之对视。
六天时间,里奥屠宰掉十三个废材。
时间来到第七天,里奥身上的标签换成了一。
他的分拣仪式开始了。
里奥没有看一眼陈列如林的常规武器,而是走到了洗剥台前。
抚摸过长短不一的轻重刀具,他还是选择了解腕尖刀,刀身细窄,锋锐无双。
这种刀具甚至不能称之为武器,短小,脆弱,没有丝毫防护能力。
面对对手的棍棒,只要被人轻轻在手腕一敲,便会把持不住。
但这把刀上,凝聚了十三条里奥的手下亡魂。
里奥对它的熟悉,如同自己的指掌。
在众人注目中,里奥右手倒持解腕尖刀,将锋刃隐于臂后,缓缓走入场中。
恭恭敬敬地抚胸弯腰,向对手致敬。
对面的角斗士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所有人都知道分拣场来了一个地狱屠夫,杀人如割草,下手不留情。
角斗士用棍棒的传统是为了给废材们留下磨砺心志的机会。
这可不是他们的趁手兵器。
废材中总有人会脱颖而出,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
他毫不怀疑这个地狱屠夫会通过考验。
能手持这样的短刃,已经说明了对方的信心。
没有一个角斗士愿意把性命丢在这分拣场,这毫无荣誉。
一寸短,一寸险。
短刃的一击往往是致命的一击。
他不得不谨慎应对。
里奥在六天的观摩中用心揣摩每一个角斗士的步伐,出击套路。
一个家族的训练模式决定了这个家族所有角斗士的战斗风格。
在生死格斗中,最常使用的往往是自己最熟悉,最习惯的身体记忆。
里奥行礼结束后,便稳稳地站定,没有像新手一样主动发起攻击。
任何一次攻击,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必然暴露出破绽。
那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时间差自然形成。
所以他没必要抢先手。
棍棒而已,不命中他的脖颈和后脑,毫无威胁。
他不动,对面的角斗士也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如果站三分钟完成试炼,对里奥来说再好不过。
场外嘘声一片。
角斗士的脸有点红,他不是菜鸟,知道短刃后发制人的危险。
他可以成为撒旦的食量,但绝不想白白送命在属于日常工作范围的分拣场。
但这可不是他不出手的理由,他甚至能感觉到教官的脸都已经黑了。
在血腥格斗中,勇气同样重要。
一个胆怯的同伴谁都不会想要。
于是,他跨步近身,横扫对方颈部。
里奥看出对方只使出三分力。
如果他低头躲过这次攻击,欺身抢进,试图把短刃送入对手身体。
对方稳稳的下盘无论弹腿还是膝撞,都会让自己变得被动。
所以他只是轻轻往后跳了一步,姿势依然未变。
角斗士左脚再进半步,挥起棍棒斜劈。
里奥的心很定,把对方动作看的清清楚楚。
从上到下劈击,会限制住对方右腿的下一步动作角度,而他的左腿已然跨出,成为身体重量的支撑点。
这就是时机。
里奥的身体旋风般以右足为轴心,跟着以左足为中心连续两个旋转,闪过对方攻击的同时,已经移动到对手身后。
腕后的短匕如螳螂前爪,紧紧叼住对方咽喉。
对以后可能的战友,没有必要痛下杀手。